2025-09-18 13:19:48

我身边的乒乓江湖 | 球缘

▲我打日直单面打法最大的快感追求的就是这种正手势不可挡的暴力扣杀，手执球拍拉开架势，脸上顷刻有了凶相，面目也有些狰狞。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乒乓江湖同样风起云涌，门派林立。

乒乓球确定是需要动脑筋的，高手对决的时候，永远在寻求变化，永远在试探对方的弱点并无限放大，永远在把对方拉回到自己的套路和节奏。

我记得有个朋友在我们还不怎么会打球时，会用一面反胶一面长胶，削出不同的旋转，让我们觉得鬼魅无比，神秘莫测。同时他对接过去的每个球还抑扬顿挫地念一个成语形容，什么海底捞月、大漠孤烟、一骑绝尘、苏秦负剑之类的，还要转一个圈，嚣张得很，我们又拿他全无办法，只得虚心请教他。后来我按照他的器材配置配了一套，痛心的是球技不涨反降了。

我有一位光头球友，平时省吃俭用，但对乒乓球器材的追求是宁滥勿缺，他家的乒乓球装备可以开一个小型展览馆了。他自己也是遍访湖南省内外高手，拜师学艺。一颗锃亮发光的头加上激情四射拼命三郎式的打法，让他名声打遍赛场，每次只要他没参加的比赛，举办方总要遗憾地问，你们市那个光头怎么没来。令人遗憾的是，他的打法也从直拍改横拍，再打直拍，再改横拍，水平却遇强不弱、遇弱不强，倒是我们这些人后来居上超过了他。

我曾经在一场公仆杯比赛中与一位专业退下来的选手狭路相逢，可能是他没把我放眼里，又是遭遇战，我的游击队打法让他不适应，最后莫名其妙地输给了我。赛后他极不情愿地和我握手，拍着我的肩膀说，这场球够你吹上三年了。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最有风度的战败表述。我后来又把这个表述在一次比赛中送给了一位战胜了我的、平时上不了台面的选手。

有一位福建球友，平时性格特别宽厚友爱，与人为善，属于那种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别人的好人。但是在球桌上却经常与人发生摩擦，每次都要因为一个球擦没擦边、擦没擦网，面红耳赤地争执不休。后来我们比赛时，他干脆专门请个裁判拿个本子记录，认真的态度不亚于负责债务的账房先生。有一次终于让他逮着机会打了我一个9:3，当着一众球友发下狠誓：你再追得上，我这辈子再不打球了。我没吭声暗暗较劲，稳打稳扎。追到7:9时，他脸色惨白，汗流如雨。我再赢一分时，他双手颤抖，双脚浮动，如在梦中。等到我再发一个擦边球时，他崩溃了，手腕僵硬，木讷迟钝，完全不知道怎么打球了。输球后，他把胶皮狠狠撕下向地板砸去。我还“不安好心”地上去安慰说，没关系，球还是要打。

▲2013年8月我参加中国乒协会员联赛在湖南常德安乡的比赛获团体第一名的成绩。（左边第三位为作者本人）

球友相会的另一个节目当然是议论各种乒乓赛事，那些如雷贯耳的球星名字总是不时挂在嘴边。尽管谈得意气风发，我们也清晰地知道，虽然打的是同一种球，用的是同一种球台和球拍，还可以穿相同品牌的球衣和球鞋，我们和他们却不是同一类人。

有时候我们会闪过一丝沮丧：有了这么一批人在打球，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往前挤？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宽慰：争夺世界冠军这种麻烦事就交给他们去干好了，我们尽管放心地回到我们熟悉的球室，召集几个水平相当的球友，挥拍捉对厮杀几局。我们在大汗淋漓之中放肆地彼此调侃，疲累了就点烟喝茶，哪一个家伙有心情还可以招呼众人去口味菜馆灌几瓶啤酒。

这就对了，乒乓江湖不仅是刀光剑影，更有浮动世俗的烟火气息。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曾有机会和几个省现役队员切磋，很难接起几个看上去用同一个动作发出来的强下旋和不转球或上旋球。一次，一个小队员赛后大大咧咧地拍着我肩膀说，哥，你和我们这些人打过球，才能知道乒乓球到底旋转得多厉害。向自己摊牌是一个痛苦的时刻——我无奈地叹一口气终于承认，有生之年自己不再可能技惊四座。

有几场球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一是2001年大阪世乒赛男团半决赛决胜盘，一贯以坚强意志著称的金择洙，面对坚毅的刘国正终于崩溃。刘国正共挽救了7个赛点，荡气回肠，惊心动魄。从此，刘国正成为拥有钢铁意志的代表，并成就“嫁人就嫁刘国正”的美谈。

第二场是2004年雅典奥运会男单决赛，打疯了的柳承敏用一种毫不讲理的全台正手进攻，完全打乱了拥有最先进“直板横拉”技术的王皓。那场比赛让电视机前的我果断放弃了自己打了多年的中式直拍，从此改打柳承敏的单面日式直拍。多年后我看过一个采访，记者问王皓“你运动生涯最想重打一次的比赛是哪一场”？王皓还是回答：“04年那场，和柳承敏那场。”

第三场就是多年前在一次会员赛中我对阵一个叫蔡万一多的湘大学生，决胜局他10:4领先后开始尽情地造型、各种花哨，当我慢慢追平后，他完全崩溃，这是我职业生涯唯一一次极限咸鱼翻身。

▲我在2022年8月参加湖南省第十四届运动会乒乓球比赛，获成人组团体第五名，单打第六名的成绩。

水平相当的比赛比到最后，比的就是心态了。有一次看邓亚萍在做客《圆桌派》中说了一句很朴实的话：不管怎样紧张，把球打到台上。任何成功的人都不是偶然的，诚哉斯言，就凭她这几句经验的总结，就彻底颠覆了我们对运动员四肢发达的传统认知。

如果算自己的乒乓球龄，从小学起大概有40年了，十多年前我在江麓球场与一位退休老干部交手，他使用的是老式球拍和老派打法，当然赢不了我。但他仍无不得意地告诉我，他已经76了。那时，我意识到，专业选手可以向世界冠军冲刺10年，我们这些业余选手则可以悠哉游哉地享受乒乓球50年甚至更久。我也把我的偶像从柳承敏更改为由这位老者担任。乒乓江湖天高地阔，我们这帮业余选手只需逍遥自在，率性快乐地挥洒汗水，享受这项运动就行了。

本文选自《乒乓世界》2023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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